其实，不是原点。因为，燕独行回来了，云伤在一切幻象消失的一刻，听见了熟悉的美酒滑下喉头的声音。

“你是佛宗哪一支的？”燕独行又猛灌一口。

云伤一愣，随即也就明白，他问的是舒天。

“我的本名，叫做哥舒天。”哥舒天眼神苦涩，眼睛望着远处天边，嘴里却答非所问。

燕独行却点了点头，“是了，我看你的功法应该是布达拉那一支的，果然没错。”

哥舒天沉默不语，眼神依旧停留在远处，似乎一切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一样。

“你不该来这里的。你走吧。”燕独行叹口气，“永远不要回来。”

“你认识宗主？”哥舒天终于回头看了看燕独行。

“我欠他一个人情，你告诉他，圣母之水峰的景色，很美。”燕独行眼神有点迷离。

“我会的。”哥舒天说完，回头看了看云伤，一言不发的走了。

燕独行扭头看了一眼云伤，明白云伤现在恐怕也没了再战之力，眼神一聚，五道恢弘的剑气喷薄而出。赤、黑、白、绿、黄无色斑驳，如同孔雀开屏的尾翼，绚丽多姿。不过，这种绚丽，却是带着收割生命的威严。

在云伤等人惊异的眼神中，袁文秀等四五十个人，瞬间化成劫灰。

云伤愣了半响才过来，“燕大哥，我知道你刚才是有意的，恐怕紫烟姐姐的伤也没有那么严重吧？”

燕独行一笑，对云伤的疑问却不置可否，“云伤，大杀四方的这个分堂，已经解决了，我和紫烟也该回去了。”

尽管早就知道燕独行有意回藐姑佘山，云伤还是有点吃惊，“这么急？”

燕独行照样没理会他的问话，“你的那一招，是不是叫傲战诀？”

云伤一怔，这是第一次有人说破，他这时候才发现洪元硕也随着燕独行过来了。云伤点了点头，“燕大哥知道这门功法？”

燕独行嗯了一声，“失传很多年了，我也只是有所耳闻。看来，我和老风给你的东西，倒是正合适，呵呵呵。”

云伤稍微想了一下，的确如此，黑魔令上面的气息，以及剑心诀都隐隐和傲战诀有相通的地方。正想着，燕独行跟上一句，“不过，傲战诀的奥秘，你现在根本无法掌握，以后尽量不要随便动用。云伤，我提醒你一句，自己不能完全掌握的东西，一定要慎重。”

云伤心里一颤，这句话正好敲在他的心上。对于傲战诀这一威力绝伦的功法，偏偏自己根本无法完全掌握。到底对自己是巨大的机缘还是巨大的危机，其实云伤自己也深有疑虑。燕独行这句话，看似普通，但是内里却暗含玄机。

“燕大哥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？能告诉我吗？”云伤紧盯着燕独行的双眼。

燕独行摇摇头，“不是我不告诉你，而是我也不知道那么多。傲战诀据说已经失传上万年，为什么你居然能掌握，我不想知道。但是，我想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秘密。好了，我们要走了，你自己好自为之吧。”

一句话说完，燕独行似乎有意不让云伤继续说什么，直接招出一道剑气，紫烟上去笑着看向洪元硕。洪元硕眼神有些复杂，毕竟他也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，他的目光停留在云伤身上。

“洪大哥，你跟着燕前辈去吧。放心，我不会有事的，有事我会去藐姑佘山找你们的。”云伤勉强笑了笑。

目送燕独行三人驾着剑气，直上云霄，云伤才略显惆怅的叹了口气。忽然之间，朋友走的干干净净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。他这时候才忽然发现，燕独行驾着剑气走了，自己可是要跑路回去枯月城的……

云伤心里一阵失落，感觉昏昏沉沉，似乎有什么感触，却又把握不住。他也没注意路线，漫无边际的只顾着朝前走，不知不觉，竟然已经天光大亮。云伤这才惊觉，急忙观察了一下四周，发现自己正在一处陌生的山谷，也不知道距离枯月城有多远。

云伤心里微微有点慌乱，大陆深处情况很复杂，因为修士们的足迹很少到达这些地方，所以没有人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。据传说，大陆深处会有高品级的妖兽出没，更有一些不知名的神秘存在。本来，大杀四方这个分堂的位置，已经比较深入大陆腹地。但是，因为燕独行前来探过路，所以云伤自然比较放心。但是，现在自己孤身一人，有游荡到了这里，云伤心里暗暗开始打鼓。

幸好现在是白天，一般妖兽大多是夜晚出没的，白天活动比较少。云伤壮着胆子继续沿着山谷往前走，一路上一直比较平静。云伤的心逐渐也开始放松下来，一路上看着山岩上面那些珍惜的灵草，云伤还去摘下来几棵。

“其实，能在这样的地方平静的生活，也不错啊。”云伤一面走，一面感叹着。从小到大，不是被人欺压，就是勉强在夹缝中生存，其实真正开心的日子又有多少呢？他忽然想起来，归化门那个老马说的话来。人之所以不快乐，是因为追求的东西得不到，因为有追求，所以才会有失望。

仔细想想，云伤真的感觉，那个老马的话，深含哲理。修炼，修炼，何处是尽头？就算是修炼的如同风九幽那样，就能得到快乐吗？金仙之体，寿元千载，那又如何？不能真正开心的生活，千载寿元也不过多过几天伤心的日子罢了。何况，千载寿元，终有尽头。既然终究免不了一死，一千年和一百年、五十年又有多少区别？

进一步，云伤更想到。既然终究修炼也是一场空梦，那修炼的意义何在？通天神通，法力无边，那又如何？既然一切终究有尽头，王图霸业、神通盖世也不过一场虚幻。那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？

这一番思来想去，云伤头脑里更是一团乱麻。浑浑噩噩，他甚至根本弄不清楚自己在往哪里走。几乎是凭着感觉，顺着山路在往前走，头脑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问题。云伤头昏脑胀，已经完全忽视了周围的一切。

耳边忽然传来阵阵巨响，云伤打了个激灵，这才清醒过来。空气中，微风吹过，带着阵阵潮湿的腥味。那一声声巨响，云伤以前从未听到过，听上去似乎就在山岩的背面。云伤好奇心一动，他想攀爬过去，看看这巨响到底来自何方？

山岩很陡峭，云伤小心的爬上去，刚露出头来，一阵凛冽的风吹过，一股透心的凉意从内到外，一下子弥漫全身。云伤忽然呆住了，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水面，宽阔到不知道多远。远远的天边，天际与水面相交处，水天一色，已经无从分辨。那轰隆隆的巨响，正是水面在风的催动下，拍击岩石发出的声音。

这是海，传说中的大海，没想到原来大海就在这边。不过，也不怪云伤，千百年来，修士们都窝在几十座修士城里面，很少有人深入大陆腹地。

看着眼前辽阔到极致的大海，云伤忽然感觉满腹的积郁之气，一下子找到了释放的出口。他重重呼出一口气，忍不住纵声长啸。啸声惊起一群白色的海鸟，鸣叫着飞到空中，点缀着蔚蓝色的天空。

这里没有人，没有压力，没有算计，只有无尽的蓝天、大海。海风习习，沙鸥翔集。

云伤发自内心的开心，他发足狂奔，从一块岩石跳跃到另一块。任凭带着腥味的海风，吹乱了头发。任凭海风吹起的沙粒，迷进眼睛。他感觉，自己回到那个懵懂无知的年代，只知道嬉戏，挥洒自己的快乐，与天地分享。

这一刻，大海是他的朋友，分担他的郁闷；这一刻，蓝天是他的朋友，释放他的心结；这一刻，海风是他的朋友，吹走他一切烦恼；这一刻，海鸟是他的朋友，在他身边，与他一同歌唱。

云伤感觉，这一天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。在这里，他可以放下心中所有的包袱，拥有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。这一天，不属于任何人，他不用与任何人分享，这一天只属于他自己。

一个人的一生，开口笑的时光，能有多少？多么希望，这一天就是永恒，或者刹那与永恒，原本就是一体。拥有就是永恒，失去就是刹那。若没有拥有，也就没有失去。不在乎永恒，其实就无所谓刹那。

或许曾经拥有，或许不曾失去……（注一）

云伤在海滩上，放浪形骸，完全忘记了自己。他与天地同在，他就是天，他就是地。蓝天是他的容颜，海风是他的皱纹，白云代表着他的愁绪，雨滴就是他的眼泪。

一直到日落西山，玉兔东升，漫天星斗闪烁，云伤还迷失在无尽的虚梦之中。摇曳的星辰，海天一色，天上一副星做的棋子，海面还有一副。云伤自己也化身成为其中的一颗，遨游在美妙的自在空间之中。

天啊，你怎么这么高？

海啊，你怎么这么广？

岁月啊，你怎么这么悠悠？

人生啊，你怎么这么无奈……（注二）

云伤站在海岸上，放声吟诵。辽阔大海，无尽星空，都是他的听众。从未有过的欢喜，从未有过的轻松，这种欣喜，充盈着他的心底每一处角落。

一直到长庚西坠，启明东升，云伤依旧激情澎湃，春意盎然……

注一：这两句乃是传说中的上古大能左徒轻飞所作，据传该诗原为长诗，后散佚不全。

注二：这四句所谓的诗文，乃是有人冒充上古大能左徒轻飞所作。不过，早就有大修士出来证实，无论从诗文风格、文辞雕琢还是意境、修辞等等诸多方面考证，均能证明此诗乃是伪作。